无心 作者：茶茶木

古月沐月

1.第一章

  ?- {7 h/ l% p/ b    “二姨娘！二姨娘！”

( y- U6 Y& ]2 p8 ^# b    屋外隐隐可闻纷杂的脚步和女侍喜难自抑的呼声，一路跑，一路唤着，恨不能快快将消息传到。
" |8 p0 O: N! s8 H
, [1 M' J  }2 W1 B4 `5 z    屋里头的人为这声音惊得微微警醒，省得其中含义，除却端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，皆坐直身子，收起等待时的闲散。

5 h- J+ f/ U- R( z0 x  R4 U" k2 _    二姨娘脸上喜色尤甚，待得声音传进门来，人已然按捺不住站了起来：“如何？中的什么？”

1 P$ H# l) K8 d    跑来报信的二丫上气不接下气，抑不住满脸的笑，拍手道：“回夫人，中的探花！圣上钦点的探花！”一回头朝着后头迟两步才来的阿香招手，“阿香眼尖，亲眼瞧见金榜上写的公子的名讳。这会子公子当正随着第一甲游街呢！晚些就该回来了，我怕夫人们等急，这才赶过来报信的。恭喜夫人贺喜夫人！”

) l9 c8 t, Y* c5 z1 c1 E; {    二姨娘一颗心在喉咙里跳，听到这确切的消息，终于落了回去，简直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，连道了三声好，便再没话出口。
' U! C9 B- g0 Z3 X
. b. D* B3 v- p" |% W    老夫人到底从容镇静些，喜意隐在眸里。不介意下人大喊大叫的失态，挥挥手，令人下去领赏。
# P6 [2 R# z) E5 z5 }( x. |
    好好好，这好消息等了数载，终归是给盼来，定下了……

    北城虞家，乃肖国数得上名号的大贾。
, h$ U1 F1 f3 V. u) J
    可这年头重文轻商，家里头再有钱，那也是满屋的铜臭，上不了台面。只有中举入仕，家里才算改头换面，有身份有底蕴了。

0 ^/ Z4 g) h7 W; V7 m# ^    即便，这及第的虞生、他们虞家的文曲星，乃是庶出。

    老夫人握着手中的佛珠，将眼前举手相庆的场面看在眼里，跟着微微点头。
$ q$ n+ h3 }1 p" M' r- }* U! ?9 o7 I
+ p! ]5 Y$ \7 p! {+ T    孰是嫡，孰是庶，还不她一句话的事。孩子争气，给家里涨了脸，她总不能任他给人拿捏住身份诟病。
1 n5 M/ f( T/ f) S6 i  G) ^+ X3 L
5 J1 e" X4 e) V4 P- }' v9 w0 k& c    大夫人没了这些年，二姨娘虽然出生差了些，眼皮子浅，叫老夫人看不上眼。奈何她肚子顶事，装下了个探花郎。如今这个境地，想将她扶正，旁人也该无半点怨言了。
# j7 s6 ?4 F* A) i
/ }, h9 y' P5 t9 b! h8 u: A- p    只可惜……
# t! ~; c: ^% C' A+ ^
* v" b% D  }5 u2 n$ r    只可惜了虞淮，那样好的孩子。

5 n# O6 J' R$ K  c    二姨娘被扶正，虞生又是长子，作为大夫人嫡子，他的身份自当是尴尬无比。怕是这最后的两年，日子都过不顺心了。
* m9 ]( F! T' @3 O9 `
    老夫人闭了闭眼，压下心中涌起的怜悯，再睁开时，又是一派平稳欣然。
7 c" {* I" a# T) J  l9 q" e# ?( N
    ……
' h- d1 G' J5 m2 T, O; v& {; X
    探花回府，自此虞家风光了好一阵，往来宾客络绎不绝。唯有东院宁静，罕有人至。
, G8 J8 J5 Q; ?, g" Q, C, N+ `
3 O- ?. w# s8 f. m& ?# f    竹影轻晃，摇散风声。桌前摊开的账目沙沙翻动了两页，歪到一边，久久未有人整理。
: G1 ?' A4 Z2 ^; _0 s$ I4 n( y
, }5 Y8 ^, D0 r  f* U, B    躺椅上安宁卧着一位少年，长睫低垂，面目轮廓柔和而清秀，有种雌雄难辨的美感。早夏的日子，腿上盖着方薄毯，仍半点不见汗色。

6 A9 o0 x! F8 B- B* {# p' h+ M    书童取了温茶水回来，往庭内一瞥便魂飞魄散：“公子！起风的天怎么在外头睡着了呢！”
4 ?$ h1 a6 X, d5 n
: ?, J0 l: j5 m! [5 {    连唤了几声，都不见人有动静。书童察觉有异，唤声也倏乎静了。他刚调来东院办事，想起从前听到的种种传闻，脚下一软，跌坐在地，再不敢近了。跑又不敢跑，抖着嗓子再喊了声：“虞、虞淮公子？”
& A, u# M, ^8 F* @
    竹林风起，一片青翠竹叶随风而散，在空中悠悠打了几个旋儿，落在虞淮的手边。
7 i; j/ `& i; S7 j& V& p
    翠绿的叶，细腻如斯，却比不及他的手十之一二的精致，沦做陪衬。美则美，书童瘫在地上，却怕得哭了起来。
; C; M6 G2 [1 ]7 r8 a
6 B6 \$ b! v% r9 x& ^    人都说虞淮公子原该是神仙的命，模样好看至极不说，三岁成文，五岁成诵，声名远播。奈何人太聪明了，遭了妒恨，给病痨鬼缠了身。还是个厉鬼，死活无法驱散。好好的公子哥儿，任家中长辈找遍了名医道士，也只得到活不过十六的结论。

9 J( B# R1 B5 s, J, |2 H    这日子眼看着就不远了，谁也不敢往虞淮公子面前凑，生怕一个不好，自己也遭了前来索命的小鬼痴缠。
( [1 G1 p; l9 Z; @/ |
    书童原在小公子虞眠手下侍奉，只应办事不利索，挨了两耳光之后，被丢到了这不详闹鬼的东院来。
- h" `2 e  x6 K4 h/ B4 Z
    他哭得走心，忙着自我怜悯，浑然未觉身边的人缓缓睁开了眼。

7 ]$ {2 H5 E/ g' [3 {    虞淮意识尚且混沌之时，唇角便先含了笑，声音犹若涤荡开层云的皎月，明澈干净，稍带少年独有的柔和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   书童哭声戛然而止，骤然抬起头，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：“公，公子？”到底是年轻，不懂得掩饰情绪，只顾着眼下的害怕，半点没考虑旁人的感受。手脚并用爬起来，连退了两步，那形容就像是在眼前看到了人诈尸。
$ e+ g) V" X, }
    虞淮受书童惊恐的瞩目，通透的人，自一个眼神就看懂了全部，再没有开口的意愿。凝了凝神，敛眸去看账。

    书童呈了茶，没等来责罚，一抹眼泪，脚底生风地跑了。

    东院习惯寂静，但热闹总是扎堆的来。书童离开不久，苑前复传来了三两人声，来者脚步轻便偏快，光从那声音里便可听出一份春风得意来。
+ k1 l. G+ v  F9 o* {6 s
    “淮弟这两日身体可还好？”虞生笑吟吟迈步进来，身后簇拥着三两小厮。官服未褪，面色红润，玉冠高束，衬得整个人都明艳富丽了几分。虞淮一身雪衣，垂发未束，相比之下更显素净：“尚可，有劳兄长挂心。”
3 ^9 R. r2 u+ Q( A5 a
' m3 h. S. S% Q4 N    虞生眼风一扫，身后跟着的小厮便自顾自地朝虞淮的内屋走，砰地一声，推门而入。
' a+ j- }# n# S( B
    虞淮眸色未动，平静为之斟茶，对下人的无礼视而不见。
, P/ |: h- b5 q- D6 q# U3 x1 v' d, v
    虞生在桌边坐下，只是笑：“将要入夏了，老夫人嫌京城闷热，便要去搬去九灵山边的宅子暂住一阵子。又总挂念着淮弟，放不下心，遂吩咐我安排下去，令淮弟同往。”虞生接过茶盏的同时，指尖也覆上桌上的账目，略略一顿，“淮弟身子不好，总看这些账本难免耗费心神。恰得眠儿无心从仕，母亲又无法拗着他那桀骜的性子，趁着淮弟避暑，不妨先让眠儿经手，习一习这商道。我虽然入仕，可咱们虞家的祖业却丢不得，眠儿若是出错，趁着淮弟尚在，也好指点一二。”言语落后两息，方似刚反应过来那句“尚在”的失言，满脸惭愧，“为兄失言，并不是……”
7 _& O& G' R; m4 w! i0 T
7 P) ~0 v4 Q; v    一口一个淮弟，分明生疏却非要拗着口来。中举之前虞生哪敢在他面前称兄道弟，见了面都要低着头走，嫡庶之别犹若天堑。如今摇身一变，野鸡成凤凰，不在他面前抖耀两句，虞生心里就不算舒坦圆满。

9 R- R7 w% J7 k; N: A    虞淮将他刻意的表情看在眼里，刺心的话似耳旁风过，不动声色：“兄长即已做好了安排，我自然落得轻松。”

( R6 O) }; E; N9 D3 p$ N    一拳砸在软棉花上，又有种演戏无人配合的尴尬，虞生胸口淤了一口老血，偏偏发作不得。不甘憋屈的恨意一闪而过，极快的掩盖，生硬道了句好：“既如此，老夫人道明日便要动身，我已令人给淮弟收拾行李，淮弟安心休息便好。”
( a  ]4 {4 A9 O; J" e( W
- w5 g+ `3 d! @& E" ^+ i    “嗯。”

/ N% G  Y% \# h" j    ……

) A0 ~% U* l4 i( p5 m; |    翌日，老夫人于众人簇拥下走出内院，一眼便瞧见了候在门边的虞淮。慈祥笑着，姿容端庄而和蔼，状似无心：“淮儿也来啦？”

    虞淮在此已然等了小半刻钟，内院门仆则始终未能通报任其入内，纵有不忍，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。
# \" v% H' \+ K. W
/ `6 `2 b+ H4 l: {    二姨娘从入门起便极难伺候，妒心重、眼皮子又浅，没事都要折腾出事儿来，胡搅蛮缠得令人发憷。当时大夫人自有一派手段，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，偶有造次也生不出风浪来。二姨娘头脑简单，却不甘卑贱，见不得正室压她一头。大夫人的儿子生下来就是宝贝嫡子，握着继承权，无论做什么都极受看重，她生的长子明明聪慧过人，却始终入不得老夫人的眼！二姨娘心中不忿，便兀自将正室与虞淮一同记恨上了。现如今母凭子贵被扶正，外人都要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华夫人，正猖狂地没了边，谁也不敢招惹。诚如虞生所说，是想趁着虞淮“尚在”，往年被打压的帐能算一笔是一笔。
- j: L0 V# l/ w& D
# ]- q* J* w, d8 [- M  c( Y    府内的下人都会看眼色，站对了阵营，日子才好过。

7 r- M/ i2 }$ \8 o) y    可华夫人再怎么猖狂，虞家拿话的仍是老夫人。老夫人如今问的这一句，直叫他们心里打鼓，生怕虞淮趁机指责他们怠慢。

    就连华夫人脸上的笑也有片刻的不稳，她到底是头回得势，狗仗人势地想要踩人，气势上却拿不住，生怕老太太不悦，恼她擅自拿主意将虞淮支走。毕竟老太太起初只点了头，答应让虞淮将手里的账转交给虞眠。
* c2 l+ a+ o8 e7 J' \: H
    一行人各怀心思，将人瞧着。
; d' A3 J+ C5 G. o& ^8 |) p
    虞淮仍是恭顺着，旁的一句未道：“孙儿随祖母一道去九灵山。”
# z% |; \: P  _/ l! \' {
! x! o3 |$ s; k    门仆与华夫人皆松了口气。

    老夫人隐在袖下握着佛珠的手狠狠一紧，面上却未显出丝毫，点一点头，为华夫人搀扶着走了。
8 R  K' @0 C4 _- ?
2 c! u$ o4 Y1 e. ?+ n    ……

* j- O' X" j; O9 e6 x    五日后，九灵山。
" Z$ E0 [) g* e/ B
    虞淮于路上颠簸染了风寒，一躺便是两日。

- L& G) F7 h1 J    病重昏暗时，虞淮模糊感知到老夫人坐在他的床前，无声无息地抹眼泪。
, O' A& ~& J: m) p: L
    她是个心性坚定、精明狠辣的人，老太爷过世得早，虞家都是靠她撑起来的。自虞淮记事起，便没见老夫人垂过一滴眼泪。长者的哀切是真心实意的，但直到离开，终究是什么都没说。
1 @  m1 u: j  U
' l7 ^3 w& v' x: {5 u    待人离开，虞淮才睁开眼，无悲无喜的瞳凝望着厚实的床帐。

. E, T* ^/ _' G8 }2 m( b    病着的人纵然可怜，但活着的人总归要继续活下去。

( L4 U  H: ?" X- P5 k    老夫人的取舍不可置否，虞家要昌盛，只能靠着虞生。

+ G2 \% V$ m- d: a    ……

8 b+ |/ _) }8 V6 g1 Z    九灵山人杰地灵，给虞淮请来治病的新大夫颇有几分功力。常年缠绵床榻的人，被他几服药灌下去，竟然能下地走动了。

    老夫人笑没了眼，催虞淮谨遵医嘱，多去外头走一走。

: g, w, x! u' X! v    九灵山并不是虞淮第一次来，只不过上一次来的时候，大夫人还在，这世间还有那么一人全心全意地向着他。而如今无论去哪，内心都形单影只。
  D$ z3 G7 e( T
& x3 F3 t% b0 q3 [: K5 @* x# |    自己的身子自己再清楚不过，能撑过今年便算是奇迹。临着要离开的时日，蓦然回首，恍然自己竟并无一物牵挂了。
/ ?9 p) @5 d& `6 \3 a
' y4 w8 }# k6 P& m$ `! E& m0 n    也好，没甚留恋，倒也干脆。

    沥沥雨下，青光朦朦。虞淮撑着一把青伞，沿着河岸走过。倏忽察觉到什么，停下步伐。

    眸光所及，九灵泉旁近石堆中躺着一块熟悉的玉石，大为诧异。那是他从小一直随身携带之物，不知何时丢失了，如今竟能再找到。

1 Q. F7 j) G* a. \# h/ V- a) d    虞淮走近，俯身将之拾起，以指轻轻拭去玉石上的泥污，细细查看，果真是丢失的旧物。

    失物返还，有种难言的惊喜，像是见到久违的故友，暖从心来，不自觉笑着：“对不起，将你弄丢了。”
% O9 l! K5 E2 O, [
$ [, F2 c/ y% R, o/ g. P    玉石的心口有个小小的洞，穿着一根红绳，被雨浸得**的绳子那一头牵着他的手。

    “恩，下次不要这样了啊。”声音清脆，隐隐带笑，从晃动的玉石之中传来。

# V: m" f9 ?! D, u" U9 \    虞淮含笑的眉眼，刹那凝滞。
+ ]# \8 M! e( q4 B+ }- Z
3 g6 R9 p4 p9 P; C) \9 S( j1 }: P
) S, S& f( B, ^2 Q, l$ F2 r